原雇员揭秘光怪陆离的“法轮功”媒体世界

来源:中国反邪教网
时间:2023年07月03日 15:10

2020年10月23日,美国网络杂志The Atavist Magazine第108期发表作者奥斯卡·施瓦茨(Oscar Schwartz)长篇通讯文章《奇幻人生——布鲁克林有志诗人如何成为“法轮功”右翼媒体的工具》(Stranger Than Fiction--How an Aspiring Poet in Brooklyn Became a Tool in a Right-wing Propaganda Blitz Linked to Falun Gong),通过原《大纪元时报》新媒体写手史蒂文·柯莱特的视角,展现出一个光怪陆离的“法轮功”媒体内部情形:除了对信息控制、对编辑人员的剥削和精神禁锢、对政治特别是右翼政治的热衷和支持外,“法轮功”还深度利用其媒体介入美国党争,介入美国大选。为方便阅读,中国反邪教网将其分成六个部分进行连载,每部分标题为译者所加。此为第一部分,《我的面试历程:大纪元成为支持特朗普的扩音器》。

原文配图

2016年3月一个周三晴朗的早上,史蒂文·柯莱特(Steven Klett)坐在纽约地铁上,突然想起了《枪炮与玫瑰》专辑中的歌词。27岁的柯莱特正从位于布鲁克林的公寓赶往一家报社,参加求职面试。他上穿绿色纽扣衬衫和西装夹克,下着黑色裤子,齐肩的赤褐色头发被扎成又紧又低的马尾辫。他急需这份工作。

“突发新闻网络内容记者”一职并非他的理想工作。柯莱特已获得文学硕士学位,专业方向是诗歌,他的诗集《充满镜子的领域》(A Field Full of Mirrors)2015年出版,取得了一些赞誉。他一度梦想成为一名全职诗人。但现在他每天都在为一家公关公司撰稿,每篇文章可挣10美元。他是一个条理分明、训练有素的写手,曾向《琼斯妈妈》(Mother Jones,美国一本女性期刊杂志,具左倾色彩)和《斯莱特》(Slate,美国知名网络杂志,1996年创刊,以其政治评论、离奇新闻和艺术特写闻名)等受人尊敬的媒体求过职。这是他的第一次面试。

在网上看到这则信息之前,柯莱特从未听说《大纪元时报》。浏览其网站,他发现大多文章是从其他地方摘录的简短新闻报道,内容倾向保守党。柯莱特认为自己算得上是个无政府主义者,不过他准备将自己的政治信仰如同对诗歌的渴望一样先放在一边,以便既不饿肚子,又能赚取房租。

有个细节看起来不同寻常,这家报纸上充斥着对中国所谓侵犯人权的报道,关于一个叫“法轮功”组织的报道尤其多。柯莱特没有听说过“法轮功”,他粗略搜索了一下。随着地铁在东河地下运营的噪音,《枪炮与玫瑰》的音乐又在他脑海中响起。

柯莱特来到西28街一座12层砖砌建筑,乘电梯上了5楼。报社人力资源经理与两位高级编辑在那里接待了他。辛迪·德鲁基尔(Cindy Drukier)带着些许加拿大口音,贾斯珀·法克特(Jasper Fakkert)是位瘦高个,他不时紧张地抓挠着自己姜黄色的胡子。面试开始,德鲁基尔指出,柯莱特提交的两份作品关注的是政治。她问他获取新闻的渠道有哪些?他说从《大西洋月刊》和《华盛顿邮报》,希望自己的回答尽可能向大纪元的意识形态靠拢。编辑们点点头。

在询问了教育背景、工作经历、写作技巧和诗歌作品之后,谈话转向了时事。就在前一晚,唐纳德·特朗普在超级星期二令人信服地击败了党内对手,成为总统候选人的前景正变得愈发明朗,而希拉里·克林顿已经击败了伯尼·桑德斯。和许多美国人一样,柯莱特相信希拉里极有可能当选。

法克特操着荷兰口音解释道,他只想聘用能够以公平公正的方式进行新闻报道的记者。他问柯莱特,能否从一个与自己观点相左的角度进行写作。

柯莱特对此早有准备。他解释说,几个月前,他所在公关公司一位经理请他写篇关于特朗普亮相主持《周六夜现场》的短篇博客文章。柯莱特个人觉得特朗普缺乏幽默、夸夸其谈,但经理告诉他,候选人特朗普的儿子埃里克·特朗普是公司的客户。“我尽我所能采取中立的立场,”柯莱特在谈到他的文章终稿时说。“把自己的观点从文章剥离出来,我认为这是一种练习,也是一种挑战。”

编辑们微笑着感谢他的到来。那天晚些时候,他们给了他这份工作。

2019年12月一个寒冷的夜晚,在那刺耳的圣诞音乐声中,柯莱特坐在一家体育酒吧的高凳上,俯身过来,这样我就能听到他那轻柔的低语。他的长发很是壮观,蓬松松、乱糟糟地梳着,看起来非常像艾克索·罗斯(Axl Rose,美国枪炮与玫瑰乐队主唱),只是额头上有一道长长的伤疤。他的记忆力惊人,回忆起在《大纪元时报》时的经历,点点滴滴犹在眼前。柯莱特任职期间了解到,在那里所做的不仅仅是报道“法轮功”。

“法轮功”在报道其困境的同时,却夸大头目李洪志的世界观。李洪志声称他的教义根植于古老的信仰和实践,并承诺给信徒带来健康、自由和道德操守。有些人将它看成是一个充满美德的团体,另一些人则视之为邪教。批评者说,李洪志是一个自恋型骗子,招募老实厚道的信徒去接受他保守的社会观点。

不过,尽管中国官方媒体经常把“法轮功”描绘成离经叛道,但“法轮功”正面形象的树立很大程度归功于它自身的媒体机构。西方记者在报道“法轮功”的时候,为了追求客观,往往会同时采用两方的说法。如果每一条报道都是为了服务于不同的意识形态而捏造的,那么,结果除了是互相矛盾的宣传战,还能是什么呢?

在持续不断的信息战中,《大纪元时报》是关键角色。事实上,该报是“法轮功”在过去25年里建立起来的媒体帝国的基石。(本刊多次提出采访和评论请求,《大纪元时报》及这篇报道中提到的编辑并未予以回应。)

柯莱特被聘时根本不知道这些。他也没有意识到《大纪元时报》正在卷入另一场权力斗争,而这场斗争发生在美国。随着2016年大选临近,该报变身为支持特朗普的扩音器。柯莱特后来在个人博客上撰文,将他在该报所做的工作与俄罗斯网络水军进行比较,后者“以激进主义的名义散播不和谐,减少谈话要点和政治议程,只关注它们所引发的冲突和它们的故事”。就在2020年大选前,《大纪元时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用力地致力于这一战略。美国全国广播公司(NBC)的一项调查发现,在2019年上半年,该报花费150万美元在脸谱网为特朗普打了约1.1万个支持广告,仅次于特朗普竞选团队本身。最近,该报还兜售有关新冠疫情的报道,认为中国是新冠疫情的元凶,而特朗普则是可能的救世主。

柯莱特现已不再受雇于该报,但他给我发来了他在那里工作时的文件,以及朋友和前同事的联系方式,他们可以为他作证。他是如何成为这台快速发展宣传机器中的一员?为什么在该报的历史和偏见变得清晰可见的时候,他还留在那里?这些故事让我们得以一瞥这个颠覆媒体格局的右翼新闻生产制造商。这个故事讲述了标题党和虚假信息的危害,以及冷漠和疏远的后果,也谈到拜占庭式复杂诡秘死板的利益集团(译注:指代“法轮功”)是如何帮助特朗普迎来总统宝座。

柯莱特说,他在《大纪元时报》任职期间,他亲眼目睹了特朗普上位引发的认知危机,这场危机让人们越来越难以区分现实的真实和政治的虚构。“在第一次面试中,我说我可以保持中立,当时是诚实的,我真的相信这是可能的,”柯莱特承认。我们沿着布鲁克林的一条街道寻找一家安静的酒吧,他把手放进了口袋。“就在选举前几天,当我离开(大纪元)的时候,我意识到每个人仍在面对的问题。”

“什么问题?”我问。

“新闻和宣传没有区别。谁拥有权力谁就掌握着‘客观性’。”

在纽约市,随处可见那些五颜六色的塑料或金属外壳的报箱,如同当年媒体全盛时期的遗迹,日复一日地提供了有关当今世界的最新信息。一代代的纽约人从红色的报箱中取走《村声》(Village Voice,美国纽约知名报纸),现在红色报箱正空荡荡地竖着。《纽约时报》蓝白相间的自动售贩机经常遭到破坏,现已面目全非。这些仍然提供城市免费日报的报箱,在很大程度上被沉溺于社交媒体的上班族所忽视,除非它们被重新设计用于丢弃咖啡纸杯。

《大纪元时报》是个例外。从唐人街到曼哈顿中城,再到皇后区法拉盛,从街角到地铁站,到处都是用宝蓝色字体装饰的明黄盒子,无处不在。它们保养得很好,经常补充库存,为路人提供50美分一份的周报。如果说纽约绝大多数破败不堪、满是涂鸦的报箱是报纸消亡的有形象征,那么《大纪元时报》的报箱通常用金属链牢牢地固定在地上,则意味着该报坚定地执行着不切实际的使命,试图以一切可能的方式通达最广泛的受众。

柯莱特被告知,他在该报的角色是扩大其在社交媒体上的影响力。作为新媒体团队的一员,他将生产节奏紧凑、引人入胜的新闻文章,旨在通过脸谱和推特吸引流量,这些网站的受众量级比纽约繁华街道上的人要多得多,且更加混乱。和其他写作任务一样,点击率将是衡量柯莱特表现的标准。如果周点击率达10万次,他每月将得到2500美元报酬。超出的点击都会给他带来奖金。

柯莱特的头衔是政治记者。当时,他正全神贯注地关注政治。和许多朋友一样,他对伯尼·桑德斯(Bernie Sanders)的竞选活动着迷,在酒吧彻夜畅谈美国是否会迎来民主社会主义。柯莱特的朋友们和他一样,大多受过高等教育,薪水低,社会地位向下跌落,对“民享主义”革命前景的憧憬使得他们不再保持政治冷漠。柯莱特被特朗普竞选的场面吓坏了,他知道有一个贪婪和偏执的美国,但这感觉与他在布鲁克林的现状相去甚远,甚至与他成长的中产阶级白人小镇也大为不同。

伯尼·桑德斯,美国历史上第一名信奉社会主义的参议员,2015年4月30日,桑德斯正式宣布以民主党人身份参加2016年美国总统大选。2016年4月14日,美国《时代周刊》2016年“全球最具影响力人物”榜单揭晓,桑德斯位居榜首。网络图片

柯莱特出生于罗纳德·里根总统任期的最后一年(1989年),在新泽西州克利夫顿长大,居住在一条断头路上一栋两层楼的房子里,房子外草坪保养得很好,还有一个游泳池。柯莱特的父亲少言寡语,关于工作他只对家人说他是“中层管理人员”,母亲则待在家里照顾他和弟弟。父亲是共和党人,母亲是中间派民主党人。但他们并不太谈论意识形态或所属党派。政治是私人的,各人品味不同而已。

从小,柯莱特就知道自己让父母感到挠头。他们试图在郊区生活中找到一条畅通无阻的道路,克雷特虽然孤僻,却似乎总是与众不同。他是一个狂热且早熟的读者,对古典小说情有独钟,小学时读《白鲸》,中学则坚持随身携带一本《战争与和平》。他能够凭记忆引用弗里德里希·尼采的话,拒绝父母所信奉的基督教。高中,母亲鼓动他加入行进乐队,他勉强同意了,随后抱怨指挥是个专制主义者。柯莱特鲜有朋友,常常被叫去与辅导员谈话。

摇滚音乐(原声花园乐队、涅磐乐队、铁娘子乐队等)和住在楼下的祖母是他的安慰剂。当柯莱特和父母吵架时,就下楼和祖母一起观看微软全国广播公司的电视节目,或者听她读《纽约时报》。有时祖母会给他讲二战期间在莫哈韦沙漠当空中交通管制员的故事。她让柯莱特的世界变得更为广阔,不再局限于新泽西州的克利夫顿。

高中毕业后,柯莱特去了新泽西大学,离家只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为了结交朋友,他加入田径队,却发现竞技体育当中追求雄性特征的文化很危险。他不喝酒也不吸毒,还保有童子身。很多聚会没有邀请他,不过就算邀请了他也可能不去。柯莱特在自己的房间里熬夜读威廉·S·巴勒斯,彻夜写诗,把自己想象成艾伦·金斯伯格《嚎叫》(Howl)中迷失的灵魂,一个格格不入的人,“整夜信笔涂鸦,念着高深的咒语,摇滚为卑怯的早晨留下一纸乱语胡言”。

除了学习哲学和文学,柯莱特还参加了一个新闻写作班。他的老师也是费城一家报社的副主编,对新闻抱有理想主义。她告诉学生们,培养坚定追求真理的强烈兴趣,要比学习写好一篇文章更重要。鲍勃·伍德沃德(Bob Woodward)是他们应该为之奋斗的楷模——这个共和党人对真理的渴望如此纯粹,以至于他写的一些故事,把一位共和党总统赶下台(尼克松因“水门事件”下台)。

开学几周后,柯莱特的老师被派去报道一起大规模枪击案。一名32岁的男子在宾夕法尼亚州一所阿米什学校射了11人,其中5名女学生身亡。一周后,老师回到教室,面容憔悴,疲惫不堪。她告诉学生们,阿米什社区里没有人愿意和她交谈,编辑还在期待她的稿子,但她根本没有东西可写。站在讲台后面,她哭了。

在柯莱特看来,她似乎已经吸收了她所报道的那些人的创伤。他对此感同身受。小时候,他有时会深深地沉浸在故事中,以至于分不清自己的生活与他人的生活。他四年级第一次得知犹太人大屠杀,变得异常沮丧;他知道自己有德国血统,觉得懊恼不已。母亲要求他停止收看有关辛普森案审判的报道,因为他承认产生了幻觉,觉得正是自己谋杀了妮可·布朗·辛普森。

随着学业的继续,柯莱特经历了内部世界和外部现实熟悉又混乱的过程。他曾考虑做一名记者,但现在意识到他不具备处理他人痛苦的能力。由于前途未卜,柯莱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沉默寡言:不吃饭,不再与其他同学交流。一位关心他的同学告诉助研,柯莱特已经好几天没有离开房间,学校于是给他的父母打了电话。虽然柯莱特没有得到明确的诊断,但医生给他开了一长串药物。

余下的时间里,在药物治疗的帮助下,柯莱特平稳地度过了大学。柯莱特周末待在家里,发现父母傲慢专横。为了转移注意力,他成立了“卧底拉比”乐队。他遇到一位女士,邀请他和一些朋友一起住在宾夕法尼亚州一家葡萄酒庄园。2010年毕业后,他接受了这个邀请。这群人白天在全食超市工作,晚上彻夜狂欢。柯莱特第一次吸毒酗酒,第一次与男女同床共枕。他认为自己是同性恋,先是害怕,然后是高兴——这个词本身就解释了为什么他总是感觉如此不同。

2011年,柯莱特调动到纽约市一家全食超市工作,他在纽约皇后区里奇伍德的一家公寓住了一段时间。祖母去世,给他留下了一小笔钱,柯莱特用这笔钱支付在新学院大学研读艺术硕士学位的费用。不用在全食超市打包或收银时,他就创作诗歌。这个阶段的诗歌比他在大学时的写作更有节制。他的最后一组作品,探索疯狂与灵感、亲密和虐待之间的界限,被教授选中出版。

如果说柯莱特在诗歌方面取得了创造性的成功,那么他的个人生活可以说是一团乱麻。情感上他受到伴侣的虐待而试图摆脱,另外还要努力保住自己的工作。毕业不久,他就被解雇了。他为“内容农场”(content farms)写了一本书,用以支付布鲁克林公寓的租金。他的合租者叫马丁,是一位年轻的房屋律师,自称是马克思主义者,曾向柯莱特讲述奥巴马政府的失败,以及即将到来的克林顿总统(注:指希拉里·克林顿)任期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

马丁看起来更懂政治,他的话柯莱特听得进去。柯莱特也觉得自己与所谓的“自由派精英”离得太远。他还记得奥巴马2008年大选获胜的那晚,宿舍外的烟花照亮了房间,他可以听到走廊里传来“我们能成功”的自发声音。那一刻,柯莱特感到踏实,对未来充满希望。现在的他穷酸无聊,痴迷地追新闻,三餐不定。他能再次感受到自己的现实生活开始令人担心。

所以,当柯莱特收到《大纪元时报》的录用通知时,感到非常宽慰,这份工作表面上看似乎很稳定有前景,同时还有固定的薪水,来得也正是时候。

柯莱特适应了工作生活的节奏。他早上6:30左右醒来,打开微软全国广播公司的“早安乔”节目,和马丁一起抽烟,然后走进办公室。他一边喝着一大杯冰咖啡一边翻阅新闻提要,为新媒体团队的编辑法克特草草记下报道策划。法克特每天早上9点到单位,一边捏着红色的压力球一边听当天的宣传论点。

新媒体团队中还有其他五名记者。一名来自斯塔滕岛的男子,手臂上有纹身,负责打击犯罪类报道,与当地警察局有联系。两位来自布鲁克林的女性,一个学过新闻,专门报道有人情味的故事,另一个则负责报道名人八卦和娱乐。第三位女性来自皇后区,以前在美国全国广播公司突发新闻台工作。最后一位名叫詹娜(Jenna),是位口齿伶俐、尖酸讽刺的哲学系女学生,主打科技。她和柯莱特成了朋友。

就像许多00后花钱制作内容来满足社交媒体无底洞般的胃口一样,他们的工作也是如此。每个团队成员坐在一个小隔间里生产内容,力争每周10万次的点击率。这似乎是一个巨大的数字,但老板向他们保证实现没问题。他们写的故事很短,不需要原创,而是对现有文章和新闻稿的重写或粘贴。这项工作内容不怎么吸引人,但办公室的气氛很舒适。分配给柯莱特的工作是撰写《前俄罗斯国际象棋冠军批评伯尼·桑德斯的革命是“危险的荒谬”》《福克斯新闻调查给卡西奇带来了希望,令鲁比奥灰心丧气》等文章。柯莱特会戴上耳机,以最快的速度写作,只有在和詹娜一起吃汉堡或寿司时才停一停。他晚上6点回家,睡前阅读社交媒体上的最新新闻,为第二天的工作做准备。

柯莱特注意到办公室里有明显的小团体。新媒体团队坐在一个小房间里,和参与纸媒工作的记者、编辑和设计师分开。卫生间和厨房是公用的,但纸媒团队成员一般不与他们来往。柯莱特试图与他们接触,发现他们虽然很友好,但缺少人情味。他们总是把谈话引向他那天正在写的故事。

新媒体团队主要由纽约人或当地人组成,纸媒团队的人员却各不相同,分别来自中国、欧洲、加拿大和澳大利亚。他们中的许多人,似乎已经与团队其他成员结婚或正与他们约会。他们都是工作狂,每天都在新媒体团队之前到达,又在新媒体团队之后离开。更奇怪的是,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法轮功”信徒。

新媒体团队在定位过程中,曾对“法轮功”与报纸的关系作了简要的探讨。该报出版商斯蒂芬·格雷戈里(Stephen Gregory),身材高大,脑袋光光,喜欢穿卡其色衣服和马球衫,他用轻快的声音解释了《大纪元时报》是如何建立于千禧年之交。(后来,新员工们观看了一个小时的电影,影片中有一位中国“法轮功”练习者,坐在一个盛开的花园里,回忆他是如何逃到美国过上平静生活的。)格雷戈里说,该报此后提升了使命,努力提出目标,即独立报道时事和世界新闻。虽然该报不再明确表示与“法轮功”有关联,但它与“法轮功”有着同样的价值观。这些都被概括在《大纪元时报》的格言中:“传统与真理”。

新媒体团队还参观了新闻编辑室正上方的两层楼,这里是新唐人电视台总部,一个与《大纪元时报》有着相同使命的有线电视频道。这里的高级管理人员是位华裔男子,他表示欢迎后领着他们来到一个大房间,里面满是监视器,从地板排到天花板。这一网络广播节目在世界几十个城市播出,包括中国大陆的几个城市,观众利用规避工具绕过防火墙和审查。新雇员被告知,这个工作很有必要。

1992年,在一片气功热的背景下,李洪志创建了“法轮功”。

和其他气功大师一样,李洪志在“自我神话”方面颇有天赋。他自诩为神童,与释迦摩尼佛同天生日,并接受了东北佛学和道教大师亲自传功。这个故事说他在青少年时期具有超凡神力,彻悟宇宙真理,洞察人生。成年后,他将这些编成了“法轮功”。“法轮功”简单的练习很快便火了起来,并迅速拥有了一批信徒。

与其他气功教员不同的是,李洪志主张某些神学思想和道德教条,他认为这是修炼所需。除了练习和冥想,“法轮功”要求每位学员的个人行为,都要遵循他制定的三条道德准则:真、善、忍。他还宣称,历史就是道德败坏和天启救赎不停地轮回。李洪志认为,从通俗文化和宽松的社会习俗可以看出,现代社会正处于退化阶段。他进行各种冗长又离题的演讲,嘲骂药物的运用,反对同性恋、异族通婚和性自由,并称“在足球场上暴露的是魔鬼本性”。他声称,他的职责就是让更多的人,通过“法轮功”意识到他们的愚蠢行为,以求得在轮回来临之际,能够获得救赎——李洪志一直宣称,轮回即将到来,他称之为“正法”。

1996年7月,中国有关宣传部门禁发李洪志的文章,包括“法轮功”的主要书籍《转法轮》。许多媒体发文指责李洪志是一名散播迷信和伪科学的骗子。而远在纽约的李洪志,则通过网页和邮箱,与北京的弟子保持联系,鼓励他们“和平地”抗议中国政府对“法轮功”的取缔。在接下来的几年里,“法轮功”党羽在全国各地开展了多达300多场抗议示威活动。

就此,中国官方媒体发起了大规模的舆论战,谴责“法轮功”是危害社会的邪教组织。李洪志否认这样的定性。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他说:“我们并没有参与政治。”

从此,李洪志开始消失在公众的视野里。后得知,“法轮功”组织在纽约州鹿苑镇的山上,购置了427英亩的土地,建造了一座安保规格极高的华丽大院,称之为“龙泉寺”。那里除了是李洪志的老巢以外,也是“法轮功”的精神基地。院内有座大庙宇,如今已经成为一首私立学院。多年以来,附近的居民对大院的发展扩张一直很担忧。与此同时,在前“法轮功”学员的揭露之下,关于内部存在“虐待”和“类邪教行为”的指责不胫而走。

此时,为“法轮功”“正名”的重任便落在了北美“法轮功”学员的身上。他们多数是中产知识分子,许多是中国移民,其中包括流亡海外的佐治亚理工学院理论物理学博士唐忠(John Tang)系。2000年,唐忠创办了一个小报社,称《大纪元时报》——该命名或许是参照了李洪志一贯声称的“千年之交将迎来一个新纪元”。

起初,该报均由华人和非华人志愿者撰写、编辑和刊发。这些志愿者都是李洪志的弟子,除了少数几人,大多数人并没有任何媒体工作经验。《大纪元时报》几乎就是靠着那些富有的“法轮功”学员的捐款才创办起来的,旨在针对中国政府的宣传,发出另一种声音。2000年5月,初版用中文发行;同年,网媒开通。

参与媒体宣传迅速成为“法轮功”学员的一种精神指向。为《大纪元时报》投稿或是编辑稿件,成了“正法”的延伸,似有拯救苍生的宇宙使命。李洪志本人也明确指出,个人修炼也包括“弘法”,大致意思就是向更多的人“澄清事实”。但该报却不能如实报道事实。

很显然,《大纪元时报》与“法轮功”的利益是一致的,但是骨干分子却在外奔波,试图将这种关联降到最低。“我们不属于‘法轮功’组织,既不为‘法轮功’说话,也不代表‘法轮功’。”2007年,该报的发行人,同时也是李洪志多年的弟子斯蒂芬·格雷戈里,在接受美联社采访时说。然而,在网络媒体上,李洪志却一直在强调他口中的“我们的媒体”的精神作用,可见他和该报的关系一直都是暧昧不清。2009年,他在《大纪元时报》纽约编辑部致辞,祝贺全体员工在提高人们对“法轮功”运动的认识和世界观方面取得了胜利。他说,他们对“正法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该报的员工极少在公众场合谈及与“法轮功”的关系。有几个在职和离职的员工,拒绝了我的采访。有的表示,他们不信任主流媒体;同意接受采访的人中,包括在《大纪元时报》的前记者柯莱特身边工作的人,则要求匿名。

在“法轮功”的“正见网”上,我在一名自称是“美国纽约弟子”一篇关于在《大纪元时报》的工作感言中,寻得一丝线索。这位自称是2012年入职的匿名者说,他每天凌晨3点起床,在曼哈顿的大街小巷散发5000份报纸,而他的经理就背着成捆的报纸跟在他身边。他们刚开始是徒步后来是骑自行车。甚至是在寒冬腊月,不管是刮风还是下雨,他心里都是充满喜悦的,因为他觉得这是一项光荣的任务。

他很快就得到了晋升:先是被调到销售部,后是编辑部,再后来到是数字营销订阅的宣传工作。他承认,他也曾困惑过,希望能在工作中得到更多的认同,并且质疑他的上司。但这种想法很快就消失了。“我意识到随着报社在美国和其他国家的发展,未来几年里,我们的工作量将是巨大的,”他说。“然而,我觉得师父一直在为我们引航,指引着我本人和整个媒体发展的每一步。只要我不拖后腿,就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们做不到的。”

据称,在柯莱特任职期间,该报还是一个带着绝对偏见却对外宣传是客观报道的媒体。这些偏见表现在对某些话题的避讳上。比如,“传统与真理”的信条要求记者不能报道现代音乐或艺术,只能是传统的、经典的。有关性少数群体(LGBTQ)的报道也是不允许的。据称,格雷戈里曾对他的新媒体团队说,这是一个具有争议的话题,与报纸提倡的老少咸宜的理念相悖。

除了听詹娜开玩笑说她像是在为一个奇怪的邪教工作以外,柯莱特对“法轮功”和自己的工作并没有过多的思考。他的目标并非是去领会“法轮功”的信念,就像他自己所说的,这与他本人的信念相悖。他想的只是如何达到每周10万的点击率。

通过使用一些擦边球技巧,柯莱特还是达到了这个目标。在大学时,他曾经阅读过后现代主义的一些理论,发明这些理论的思想家坚持认为,语言应当与意义区分开来,因为语言具有多种解读的可能性,任何作者或读者都不能将其穷尽。柯莱特在与我交谈时多次提到法国哲学家雅克·德里达。柯莱特将自己想象成一个后现代主义的信息工人:他是生产了“内容”,不过这些内容的意义和重要性都与他无关。这不过就是份糊口的工作,干这个他可是越来越在行了。

柯莱特很喜欢比利时文学理论家保罗·德曼(Paul de Man),他曾在美国耶鲁大学文学系任教。保罗·德曼具有争议性却颇具影响力的论点指出,文字本身就是无人能解的悖论,而语言总是伴随着矛盾。读者的任务就是突破各种解说的干扰,坚定立场,做出自己的判断。在保罗·德曼死后的几年后,人们发现二战期间,他曾为多个纳粹报社撰写了200多篇稿件。在这些发表的文章当中,许多是反犹太主义的。他的助手不得不在他死后处理这些遗留问题。有人诋毁他,有人试图为他正名。据说,在二战期间,保罗·德曼曾将一犹太人朋友庇护在自己的公寓里。德里达进一步力证,若细读研究,会发现保罗·德曼实际上是反对反犹太主义的。

后来人们发现,对保罗·德曼的批判,实则都是误解。人们争论说,保罗·德曼采用的是虚无主义的批评形式。有位作者称他是“虚无主义的行家里手”——在柯莱特在《大纪元时报》工作期间,也是将这种形式应用得炉火纯青。

然而,也有让柯莱特恼火的时候。2016年6月12日,一男子在美国佛罗里达州奥兰多的一家名叫“脉搏”(Pulse)的夜店持枪行凶,共造成49人死亡,53人受伤。此次事件发生在周末。但是,当柯莱特周一一早去上班时却发现,《大纪元时报》有关枪击案的所有报道,均没有提到“脉搏”是一家同志酒吧。他冥思苦想如何才能说服编辑,既能如实报道,又能够巧妙地避开报社对于性少数群体含糊不清的禁令。

有段时间,他和一个名叫亨利·贝文顿(Henry Bevington)的编辑一起工作。他是一个爽朗的澳大利亚人,留着纤细的黑胡子,穿着佩斯利花纹衬衣。他每天早上都给柯莱特带来茶饮,装在一个红色的茶壶里。很明显,他比其他员工对“法轮功”更加忠心。有一次,他在参加完一场示威活动后,直接穿着印有标语的黄色T恤来上班。柯莱特意识到,亨利·贝文顿可能已坚定了这种决定该报内容导向的价值观。

当时特朗普还在争取共和党的提名,柯莱特编造了一个故事,将重点转移到特朗普在枪击案之后的一次演讲上(指2016年6月12日发生的奥兰多同性恋夜店枪击案,共造成包括枪手在内至少50人死亡,53人受伤。枪手在袭击前宣称自己响应IS的伊斯兰圣战号召。IS后发表声明,宣称对此事负责)。柯莱特写道,特朗普称,他将与性少数群体团结一致,以此与其他共和党派决裂。柯莱特心想,因为特朗普在其他事件上是保守的,这招没准管用。再说,柯莱特写的特朗普故事一般都有很高的点击率,其中还包括一篇报道一家墨西哥餐厅营业额忽涨三倍的故事,原因是这家店的老板在特朗普一次拉票演讲中,被邀请与特朗普同台。结果,这篇稿子直接被毙掉了。

通常,他会跟詹娜抱怨两句,然后继续工作。但是,让他痛苦的是他们对性少数群体的攻击以及报社里对该群体的不认同。他将一篇来自左翼博客的文章分别发给法克特和贝文顿,该文指出共和党派在回应枪击事件时,是如何抹去这些受害者的同性恋身份的。他记得,贝文顿走到他的办公桌前,笑着说,他不理解文章的意思。“有人不相信这些,” 贝文顿似乎是指同性恋的性取向。“你不能因为别人什么也没说,就挑毛病。”

柯莱特礼貌性地告辞,走进洗手间,用冷水拍打自己的脸。他回到办公桌前,重新坐了下来,然后重新着手编写有关奥兰多枪击事件的报道,这一次再不能出现“男同性恋”这样的字眼。修改后的文章重点指出,在惨剧发生后,奥巴马的发言中并没有用到“伊斯兰激进分子”这类的词汇。

柯莱特发现这些一词多解又充满矛盾的词汇在文中是非常有意思的。这对他的研究和写作都大有裨益。虽然,这看起来像是他正运用这样的思想,使现实中的事件看起来更加多变和具有争议。回过头看,似乎早有预兆。

2016年夏末,在特朗普成功获得共和党提名后,新媒体团队发生了些变化。詹娜因为没有达到点击量要求被解雇;负责报道犯罪类的记者也离职了。但是,柯莱特却升职加薪,月薪涨了500美元。现在,他依然编写着他的稿件,还时不时为大纪元的纸媒写一些稿件。

当特朗普抛出无耻谎言,称奥巴马总统和他的第一任国务卿希拉里·克林顿是宗教极端组织伊斯兰国的“创始人”时,柯莱特撰写了一篇不做批判性评论的文章。文章称,比起真相,特朗普这番言论的本身就更重要。这似乎或多或少与《大纪元时报》自诩的公正报道的理念相符,同时又能迅速地提高网页浏览量——毕竟,公众人物具有煽动性的言论,往往会带来可观的点击。关于其他的变化,还有一件不得不提:新闻编辑部对这位共和党候选人的热情心照不宣。报社的舆论导向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而这似乎是高层下达的。

当其它媒体都在报道特朗普在推特上剑走偏锋且煽动性的古怪言论时,柯莱特的同事却劝他远离此类话题。他向上司提交了一篇稿件,对比了特朗普和希拉里在移民政策问题上的不同态度。后来,他收到了《大纪元时报》发行人斯蒂芬·格雷戈里的回邮。该发行人说,特朗普是唯一一个指出,“开放性边境”会使得黑帮、罪犯和恐怖主义进入本国领土的候选人。总的来说,格雷戈里认为,希拉里的政策会扩大行政部门的权力,削弱议会的权力,重蹈奥巴马总统在任期间的老路。

还有一次,他让柯莱特看一篇同事写的文章,内容是分析对比特朗普和希拉里在经济政策方面的差异。文中只有一条引起他的关注:“特朗普试图通过复兴经济增长来重振美国政治的伟大性。”他跟他同事说,“伟大性”这个用词和特朗普的竞选口号呼应,有失偏颇。他同事告诉他,这段话是格雷戈里加进去的。

柯莱特发现,报社里很多记者,尤其是练习“法轮功”并且已经在报社工作一段时间的年轻男性,开始在文章中越来越肆无忌惮地支持右派言论。有一位同事还分享了一段右翼活动分子斯特凡·莫利纽克斯(Stefan Molyneux,加拿大极白人至上主义者,以宣传阴谋论、和种族主义等观点而闻名,后遭到YouTuber)在油管(和播客等社交媒体平台封杀YouTube)上的视频。斯特凡·莫利纽克斯在油管上宣传科学种族主义和白人至上主义。像他们或是莫利纽克斯这种敢于讲真相的人,反对霸权,勇敢地追求新闻的公正性——这些是那些腐败的传媒精英做不到的。

《大纪元时报》总是聘用对建制派持怀疑态度的人,它那些保守派的论调也让其成为了特朗普主义的传声筒。考虑到这些,《大纪元时报》员工说这种话并不令人奇怪。无独有偶,鉴于这份报纸就是为了打一场信息战而创办的,那么它在这种充满政治宣传的选举季采用各种各样的阴谋论也就很自然了。尽管如此,鉴于它和“法轮功”组织的密切关系,在特朗普的选战过程中,支持他的右翼媒体集团里出现了“大纪元”的身影多少让人有些意外。因为这个媒体主要是针对中国的。特朗普表示若是他当选,一定会对北京采取强硬措施,《大纪元时报》对此大肆宣扬。柯莱特写了一篇有关《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特朗普主张叫停而希拉里力求进一步加强)的文章,被极右翼阴谋论网站“信息战”网(Infowars)转载。

柯莱特曾和父母商量想要辞职。父母劝他说不能因为工作困难就放弃,是时候体会一下成人生活的现实,这有利于他在充满挑战的环境中展现出坚强的性格。他同样将自己的困境与室友马丁分享。当时,马丁拥有法学学位,正在布朗克斯帮房东们处理住房纠纷。就像柯莱特不想为边缘媒体撰写那些亲特朗普的宣传稿件一样,马丁也不想将人们从他们的家里赶出去。马丁坚信,千禧一代做着与本人政治观相悖的事,并不是他们的错,这只是“系统”根本性失败的迹象,证明了新自由主义的霸权和晚期资本主义是如何摧毁灵魂的。必须来一场政治革命。

这对柯莱特很有启发,起码为他每日继续上班找到一个正当的理由。另外,柯莱特发现同事们都很友好,他们的个人行为与政治动机似乎看起来都那么不一致。这也是柯莱特舍不得走的原因。编辑部的同事对他都很关心,帮助他支持他。他们经常为他的出色工作道贺,将大篇幅版块让给他,有时甚至是报纸的头版特写。他们知道,柯莱特并不赞同他们的观点,但是他们相信他们的使命是正确的。柯莱特觉得同事们相信他最终会转变的。

这或许是2016年9月15日法克特让他去华尔道夫酒店参加特朗普在“纽约经济俱乐部”演讲的原因。柯莱特早上九点半抵达会场。法克特让他要穿得得体一些,所以他穿了一件马甲和红色衬衣。他见到了纸媒团队的记者瓦伦丁·施密德(Valentin Schmid)。他们被迎到了楼上的新闻媒体席,几十个记者已经聚集在那里,低头玩着手机。宴会厅的嘉宾们都身着燕尾服和礼服。柯莱特心想,就为了一顿午餐,真是奢侈。落座后,一盘盘鸡肉端到了客人们面前。

此时,副总统迈克·彭斯出现在宴会厅的舞台上,在就经济繁荣做了简短致辞后,迎出特朗普。他的演讲先后提到了他在佛罗里达州、北卡罗来纳州和俄亥俄州的可观支持率、就业问题、移民问题、制造业和奥巴马政府的失败等问题。最后,他表示他计划对企业大幅减税。柯莱特注意到,施密德是记者里唯一跟着人群鼓掌的一个,使得其他记者都一脸狐疑地看着他,柯莱特也是心生猜疑。

活动结束以后,施密德请柯莱特到57号大街的一家小酒馆吃午饭。施密德来自德国,穿着一件Polo衫,将领子立了起来,一只眼睛还有一点弱视。施密德是那帮亲特朗普的年轻小团体中的一员。柯莱特点了个汉堡,施密德点了份牛排。席间,施密德滔滔不绝,他赞成自由意志党的观点,觉得特朗普特别对他的胃口。对他而言,特朗普不惧怕说出真相。那些畏惧他的人都是一些自由主义的主流媒体和政治精英,他们习惯了根据个人的喜好操纵权力。

“以前的认知,都是从破碎的体系里接受到的狗屁不通的东西,后来得到启示,才发现谁是真正的邪恶”——这种话,柯莱特以前也从别处听说过。他知道纸媒团队里很多人都曾追寻心灵的归宿,有时候还会经历一些荒诞不经的经历,后来才接触到“法轮功”,又通过“法轮功”进入《大纪元时报》。他们之中有些人曾居住在嬉皮士社区,有些人则曾经夜夜笙歌,来逃避内心深处对自己的不满。柯莱特心想,在某种程度上,这些人的生活和他遇到的人没什么区别:大学里孤独的同学,宾西法尼亚州同志社区里的人,新学院大学里的诗疯子,布鲁克林酒吧里他遇见的那些左派,还有他的室友……他们都感到与现实的疏离,想要一场彻底的改变。

施密德问及柯莱特的政治意识形态。柯莱特说虽然他并没有一个真正清晰的概念,但是,他有无政府主义倾向。“啊哈,所以你想要的和我一样,” 施密德吃了一口牛排说道。“我和你一样,想破除这个体制。”

在读巴伦德·特哈尔的研究时,我感到了一种类似于柯莱特描述的感觉,即现实的摇摆。在我的报道中,事实的基石似乎出现了动摇,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研究“法轮功”和《大纪元时报》就像拿着一个筛子。我觉得我的想法是正确的,但却发现了许许多多自相矛盾的信息,多到让我产生了怀疑。事实与意识形态的建构很难区分,层层的反转和迷思似乎无穷无尽。

我想要一个无可辩驳的事实来充实我的报道,不管它多么离题或荒诞。2020年6月下旬,一个周五晚上,柯莱特开着一辆深蓝色丰田塞纳车停在我的公寓大楼外。我坐在后面,把空纸板箱和咖啡杯推到一边。柯莱特把我介绍给他的女朋友艾莉儿(Arielle),她坐在副驾驶位。他为迟到而道歉。他刚刚下班,在布鲁克林附近运送药品,这是他今年年初为了赚点外快而找的工作。当新冠肺炎疫情在他服务的社区蔓延时,这份工作被认证为“必须的”工作(封城期间能继续开工的工作)。

新冠肺炎疫情大流行是《大纪元时报》的福音。当新冠病毒首次暴发时,该报加大了反华内容的力度。《大纪元时报》将新冠病毒污名化,是最早散布新冠阴谋论的媒体,宣称病毒是由武汉某研究实验室通过生物工程技术泄露的。今年4月,该报在油管的一个附属频道上发布了一部54分钟的纪录片,“揭露”了“病毒的起源”。它还制作了一份八页专版,并主动将其投递到美国、加拿大和澳大利亚的数万个信箱中。7月4日,《大纪元时报》决定发表一篇文章,宣传“法轮功”修炼作为一种缓解大流行压力的方法。

我和柯莱特在晚上通过电话,敲定了报道细节。他似乎对《大纪元时报》对大流行病的宣传和他在报社工作的影响不那么感兴趣,他更关心的是在新泽西是否真的有一处“法轮功”大院,那里住着超负荷工作的“法轮功”信徒。我在网上找到了一份自述,描述了为在《大纪元时报》工作的从业者提供的“宿舍”。我问柯莱特有没有办法确定盖娅住的旧公寓的位置。他隐约感觉到它就在泽西城的期刊广场附近。他还想到了一个主意:如果我们在曼哈顿的报社外面等着,当员工出来后,跟着他们回家,会怎么样?

这就是我们周五要做的事情。穿过布鲁克林大桥进入曼哈顿后,我们来到了唐人街的出口。柯莱特指着一个巨大的广告牌,上面画着一个女人在空中跳跃,她的腿呈一字马,与地面平行,白色的裙子在明亮的绿宝石阴影下呈扇形展开。广告牌上写着:“2020神韵,5000年文明的重生。”

“我好像无法摆脱他们,”柯莱特说。

我们认出了两名年轻的员工,他们都穿着米色的斜纹棉布裤和蓝色衬衫,脖子上挂着《大纪元时报》的颈带,从位于第28街和第7大道的报社办公室里走出来。我们跟着他们到了新泽西市。在霍博肯,我们看到他们走进了一栋三层的公寓楼。我检查了信箱上的名字,没有什么特别的。门外的一个纸板箱里放着十几本关于弗兰克·辛纳屈(Frank Sinatra,美国著名歌手、演员)的二手书,其中包括《他的路》,这是一本未经授权的传记,声称“从辛纳屈标志性的神话背后,揭露这位我们这个时代最著名也最难以琢磨的公众人物深藏不露的一面。”

如果《大纪元时报》有个大院住着他们的员工,那这个不是。

当我们开车回布鲁克林时,烟花在头顶上绽放。在过去的几个星期里,这里经历了一场无情的“炮火”袭击,每天晚上日落时分,五彩缤纷的爆炸就开始了,一直持续到清晨。一些纽约人对这些混乱感到沮丧,而另一些人则越来越多地从阴谋论的角度来猜测这些烟花的来历。

艾莉儿说,她在推特上看到,有一名男子开着白色SUV在社区里向孩子们分发烟花。引爆烟花的目的是造成混乱,并促使平民进入高度戒备状态,为即将到来的军事接管做准备。我保持沉默。柯莱特笑了。

“事到如今,”他说。“我相信任何事情。”

至少在某种程度上,我们很难不同情柯莱特的轻信。我们生活在一个万花筒般的信息源竞相吸引我们注意力的世界里,这使得真相看起来是相对的,而清醒时的生活感觉上像是一场认知的混战。新闻记者不知不觉地促进或产生了宣传。今年9月,有报道称,专门挑拨离间的俄罗斯互联网研究所雇佣了美国记者,向一个针对左倾网民的网站提供虚假信息。

信任在被侵蚀,矛盾情绪在飙升。对许多人来说,“寻找”正成为一种常态。对于像柯莱特这样的人来说,从责任、结果和事实中分离出来是一种防御机制。但这对于正义和道德信念的疑问意味着什么呢?它们常常被冷漠和消沉所冷落,无人回答。

最终的受益者是那些愿意操纵人们对现实的把握的空想家和妄自尊大的人,以及那些沾沾自喜的机会主义者。《大纪元时报》就是后者的一个例子:它利用特朗普主义,希望推广自己版本的真理和传统,并在“法轮功”与北京的信息战中打破力量平衡。

从某种意义上说,《大纪元时报》是成功的。《大纪元时报》与特朗普政府之间的关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融洽。它的记者在白宫的新闻发布会上,与其他极右翼媒体如“网关专家”(Gateway Pundit)和“一个美国新闻”(One America News)一样,得到了特殊的待遇。在“法轮功”长达数十年的“正法”中,没有什么比获得白宫的关注更令人瞩目的成功了。

到今年夏天结束时,一则收费广告承诺,每年只要77美元,《大纪元时报》的在线订户就能够从“少数几家真实报道唐纳德·特朗普总统的媒体之一”“获得其他媒体没有报道的真实新闻”。正如本文所述,该报经常会把支持特朗普的信息和反华的信息混在一起。其每日电子邮件通讯不止一次暗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乔•拜登可能为了其家族的商业利益而与中国共产党结盟。与此同时,特朗普被描绘成致力于保护美国不受中国影响。

(责任编辑:朝艳)

编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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